近代中国经历了清王朝晚期、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北洋军阀与国民政府时期,是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逐渐形成到瓦解的历史。整个中国近代史,是一部充满灾难、落后挨打的屈辱史,也是中华儿女探索救国救民、实现自由民主之路的探索史,更是中华民族抵抗侵略、实现民族解放与为实现现代化而奋斗的历史。作为意识形态的文学,也必然打上鲜明的时代烙印。中国近代文学的发展与演变,是与国家命运息息相关的。与其他时段的文学史相比,由于时代政治的急剧变化,文学也呈现出迥异的个性特征。纵观这一时期的文学,无论从思想内容还是文体形式、创作特点上看,实际上一直是在新旧斗争、探索创新中发展的,且呈现出多元、复杂的特征。文学史上一般将近代文学以一九一九年为界分为截然不同的前后两个时期,但研究发现,两者是紧密相连、无法分割的。一个不容忽视的现象是,当时的文士或官员大都是跨越两个时期的人物,且同一集中的作品,有作于清末者,也有作于民国者。从文学现象上看,在现代文学上发生的很多现象与变革都能从晚清文学中找到答案。中国现代文学实际上是沿着近代的选择继续走下去的。这样的事实说明,两个时期的文学存在着天然的血缘关系。而能够再现这一时期的文学变革与特征甚而时代特点的无疑是文学作品。这一时期的文学取得了巨大成绩。文学作品数量是海量的,远远超越前代。其时流派众多,社团林立,如前期的宋诗派、桐城派、南社等,后期的创造社、语丝派、新月派等。各种文体形式在探索中不断走向成熟。在内容上,丰富多元,救亡与启蒙、反帝与反封建是主旋律,同时怀旧、闲适、政论杂感等亦是不可或缺的余绪。在中国文学史上,近代文学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这笔丰富的文学遗产,值得我们发掘、研究、继承、发扬。
在浩如烟海的文学作品中,诗文无疑是最主要的品类与体裁,亦最能揭示近代文学的演变。因此,我们尽力裒辑这一时期的诗文集,汇编出版,试图从诗文视角,全面了解作者的心路历程乃至前后不同的思想感情,揭示近代文学的变革与特点。在具体选目时,有意避开了大家巨擘的鸿著,因其大都已经整理出版过,或已收录于其他丛书,易于获取。本集所选多为稀见之作,如《栩园丛稿》《负斋诗钞》《钝盦脞录》《翘勤轩文集》《说剑堂诗集》《濯缨室诗钞》等等。此类作者往往不是名家,但其作品质量并不低,只是遗珠弃璧,未得到重视。如樊增祥诗词,语言平易、朴实,富有晚唐现实主义诗歌的特色,于晚清诗坛负有盛名,张之洞称其能把人人意中欲言而不能言的意思表达出来,是与当时势力很大的六朝诗派代表人物王闿运对立的诗派领袖;尤其是他的前后《彩云曲》,留下了晚清社会的真实镜头,十分珍贵。傅熊湘《钝盦脞录》为论评湘籍诗家之文,既从纵向维度揄扬乡贤、阐幽显晦,呈现湖湘诗学史,又从横向角度展示湖湘诗坛的总体格局。其对湖湘诗学谱系的建构发挥了重要作用,是一部学术价值极高的诗论名著。杨庄,聪颖善学,诗艺精湛,时与杨度、杨均称为“湘潭三杨”,梁启超《饮冰室诗话》称之为“当代诗家”,认为“其学力不在黄公之下”,“风力在曹、陆、左、阮之间,洵一巨子也”;其五言律诗和五言古诗最见风力,如《折杨柳》《七夕》借咏物抒发胸中愁怨,用笔温婉,《励志诗》《渡海作》则气势豪迈,饱含忧患意识。桐城姚鼐后人南通女诗人姚倚云“十四即能诗”,“七十余,犹嗜吟不衰”,其诗以清丽秀慧、超迈简雅秀于闺阁,桐城派后期大家吴汝纶曾有精彩点评:“冀州于其《送别二兄》‘黄鹂紫燕舞春风,水碧山青绕江树。长天杳杳看归鸿,短梦依依闻杜宇’句评曰:‘顿开异境,飘洒不群,吾家梅村恐尚未到此。’于《初秋闲理小园寄仲兄》‘蝉噪高林际,蚓鸣砌草根。秋风穿牖冷,疏雨扑帘繁。庭树纷残叶,壁苔长细痕’句评曰:‘如此方谓之情景交融。’于《中秋月夜怀二兄三弟》‘秋露凝花坠,凉风掠袖生。徘徊良夜永,游骑杂歌声’句评曰:‘韵味悠永。’《雪夜忆仲兄》‘佳日宜人增怅望,严寒萧瑟倍思乡’句评曰:‘逸气横生。’《送三弟之江阴》‘儒生任穷达,励志追先哲。独念川途劳,勉慎风尘劣’句评曰:‘纵横如志。’《三弟以诗来索和答之》诗凡八章,章各有评,曰‘一往情深,言情之善则也’,曰‘疏宕’,曰‘奇幻不可思议’,曰‘琅琅有声’,曰‘沉痛’,曰‘韵态天成不事雕环’,曰‘此篇气势尤为奇纵’,曰‘情韵深美’。而于卷端大书特书曰:‘风格高秀,体裁澹雅,绝无闺阁之态。固由毓德名家,濡染有源,亦是天挺瑰姿,非复寻常所有也。’”王嘉诜有《养真室集》存世,张伯英对他有非常高的评价:“吾乡兵燹后,文学衰替,少沂起而振之。先金坛师(冯煦)称为江北第一学者。”周绍贤著《啸闲诗集》所收《国难吟草 战时期所成之稿·时感》云:“海宴河清日,顺水以推舟。突然逢变乱,歧路费踌躇。外患如骤雨,寇氛遍神州。国体失常度,存亡之关头。霄小当此际,鼠窃与狗偷。奸徒结朋党,煽乱报私仇。更有糊涂鬼,梦想逞拙谋。开门揖盗人,借势作王侯。呜呼!岁寒知松柏,国乱显忠良。辨明是非路,抛却利欲囊。壮士投笔从戎去,为国敌忾赴疆场。虽临鼎镬志不屈,骂贼拼命有耿光。人生自古谁无死?几人姓字永留芳。”诗律工整,格调清新,表达了外敌入侵、国家存亡关头,对当局为一己之私、朋比为奸、举措失度的愤慨与担忧以及投笔从戎、为国捐躯的雄心壮志。如果把中国文化或文学比喻成一个金字塔的话,精英文化或文学就是塔尖,而不知名甚至大众的文化或文学则是塔身与塔基。过去的研究表明,文学史注重的是精英文学,而对非职业作家的士子、官员甚至大众文学关注不够。精英毕竟是少数,而这些基础之作恰恰是构成近代文学的底座与大厦。故此欲全面、系统地研究近代文学,这一部分是绝对不可缺失的。
本编所录大多没有点校整理过,仅有个别集子进行了部分整理,如近代著名教育家、学者严修(1860-1929)存留作品很多,杨传庆整理、2015年出版的《严范孙先生古近体诗存稿》,仅是其部分遗作。此次将天津广智馆星期报社印制的《严先生遗著》全部影印出版,不仅收录了古近体诗,还有其杂文、游记、序跋、词赋、旅欧笔记,同时亦收录了友人、亲戚、学生等的寿词、哀辞及事迹,是对其进行全面研究的珍贵资料。亦有个别整理本因底本不善或晚出,影响了整理效果。此次影印出版,所选底本皆为最早版本,刷印精良,制版清晰,可为进一步整理出版提供原始材料、优质底本。
近十余年来,针对历代诗文集的影印整理颇多,前有《明代别集丛刊》《清代诗文集汇编》《清代诗文集珍本丛刊》等,此次推出《近代诗文集汇编》,可为合璧之作,希望有助于学界进一步拓宽近代文学的研究视野,增进近代文学的研究深度。
(本文为该书主编夏静先生为丛书所作的序,标题为编者所加)